余未之

非人间

2014-12-03

那些细小的它们

不曾有过宠物。猫猫狗狗、兔子乌龟、蜥蜴鹦鹉。用阿姨的话讲是自己都照顾不好,如何顾及小动物呢。

 

我甚至没养活过植物。

 

但是,这不意味着我不会仔细观察小动物……虽然那些回忆也不见得可爱美丽。

 

【蛞蝓】 

 

清晨,幼儿园尚无鸟雀光顾。厨房光线微暗,我握杯思考着:没有牙膏如何洗漱。

 

古人斫柳枝蘸盐刷牙,电视广告也介绍盐防蛀美白的神奇效用。便端过红棕色粗瓷的罐子,拿瓷调羹舀出半勺,平倒在牙刷毛上。粗盐颗粒分明,夹了些杂质。一入嘴,牙龈的血味窜出来,倒盖过晨起口腔的苦。

 

踏近水槽正要拧龙头,眼角瞥到一丝光亮,攀援在白瓷砖水槽旁边潮湿的水泥墙上。两对细小触角试探地四下张望。光裸梭形柔软的肉质,裹着灰褐色的斑点。挟带粘液、蜿蜒爬行着。无壳蜗牛。蛞蝓。

 

决心扔下杯子逃跑,无奈还满嘴的咸。双股电线裹着绿色漆皮,从天花板垂下。白炽灯泡纹丝不动,提心吊胆。

 

接水、漱口、涮杯。

 

捏了少许盐粒,洒在蛞蝓毫无防备、反射幽哑水光的背脊上。 

    

初中二年级。

 

【蝴蝶】

 

还有一次,在山坳里姑父家的果圃前,杀了许多蝴蝶。用摘掉叶片的灌木茎杆当棍棒挥舞,一下下劈碎那些缭乱飞舞的鳞翅。父亲迟迟不出来。兄长站在旁边沉默站着,也不同我说话。

 

看不见敌人,不妨碍我仇恨它们

 

正逢青春期,那是我戾气最重的时候。每次去亲戚家做客都要父亲一再扣门恐吓。到了几刻钟又哭闹着要回家。还不如幼年时乖巧懂事些。

 

只有阿姨会面对面蹲下扒开我捂着脸哭泣的胳膊,一遍遍哄我劝我拉我命令我跟着他们出门去游玩。

 

丹山赤水这个名字,指的是春天繁花盛开,将山谷上下映笼在一片艳红。

 

光脚在滩湫边捡看卵石的时候,有一两只白蝶飞过,引起通行的几个孩童嬉笑着追逐。

 

突然看得见周围。蓝天、水流、山峰。竹桥上人们笑闹的脸。

 

世界如常运转着。

 

 

【虾蛄】

          

小学时为了准备祭礼跟着父亲去菜场。人声鼎沸,各色方言的叫卖吆喝不绝于耳。水产的腥气,畜肉的红色,鞋底的石板水渍污浊。我提了一两个装着葱蒜的塑料袋,为跟上父亲背影,拼命扒开人群缝隙。终于见到他,蹲在红色大塑料盆边上挑挑拣拣。

 

花蛤、鲢鱼、青蟹、虾子。这一盆却是虾蛄。皮皮虾、濑尿虾。本地叫法长了些,虾皮弹虫。

 

甲壳布满全身,用两根筷子对穿躯干再绞开,总不如一片片慢慢剥来得完整可靠。吃法太过麻烦,我越长大越不爱碰。看看倒还可以。

 

原来未煮熟的虾蛄是半透明青色,脊背、尾巴的甲壳都闪着莹润五彩的幽光,好似肥皂水吹出的泡泡那般斑斓。我一时看呆。之后半程都在可惜。为何虾蛄煮熟后非但颜色变实心了,那彩色也要不见了呢?

 

“你知道么,带鱼在海底下都是好好的,一被捕上岸,肚子就会自己破。”父亲在挑鱼。

 

大概虾蛄的彩壳也是那么骄矜吧。

 

青蟹的外壳也有相似彩光。

 

 

【蛾子】

 

阳光穿过窗户,刚拍过棉被的窗口,尘埃如蜉蝣般上下翩飞。红色的絨质窗帘凹凸印着玫瑰。用得时间久,褪去了鲜润和张扬。

 

卫生间向北那面的窗口边沿,绵延了一层白绒绒的霉菌。却很干燥,手指一压就粉碎。

 

除夕之前夜晚,回到久违的家。躺在惨白日光灯管下,正准备入睡,回头却见那印着玫瑰的橙红窗帘上停了只蛾子。隐约灰白色,没看清形状,因为一把甩开窗帘蹿出了房间。忘记是否尖叫过。

 

兄长的房间空着,我待在里面拍胸口,满心期望能有个人帮我赶走蛾子。站了好久,终究没拍父亲房门。

 

回到自己房间,一眼扫过不见蛾子,就急忙关灯,一夜忐忑不安睡去。

 

“黑夜很安全,因为一切令人恐惧的事物都在黑暗中不见了行迹。”黑乃奈奈绘的【黑暗之父】这样写道。

 

大概是初一的年纪。

 

 

【螃蟹】

 

曾经遇到一只最坚强勇敢的螃蟹,连续两次逃出家里养着的塑料水盆,一次爬到浴室的地砖上,一次爬到浴缸中,半个身子已经躲进了下水口。我被螃蟹腿儿划拉瓷砖的声音吸引,才有所发觉。

 

到第三次实在不忍再把它扔回盆里,此等智勇过人的猛士,凡人怎可吃之呢。于是小心翼翼地夹住它的背壳,提它到窗沿外,期望它自己爬到窗外的荒田里继续生活。

 

关上窗户,只听咚的一声细响,我才惊觉:即使是一楼,要垂直爬下墙壁也太为难了一只螃蟹。又猛地移开窗户,那沿上当然早就不见它踪影。是在我挪窗门的时候被拉扯掉了下去。

 

一米多的高度会砸死螃蟹吗?那还不如被煮熟吃掉来得有尊严些。

 

为这个问题,悲戚了小半个下午。

 

是在高三毕业的暑假。

 

儿时最喜欢母亲的青菜白蟹羹。就着汤能吃好几碗饭,剥壳虽麻烦可是乐在其中。每每吃到下午上学时间近了才停下匆匆跑走,意犹未尽。

 

过年时阿姨会做白蟹炒年糕,鲜咸的滋味极美,只是已经疏懒到不愿剥蟹、只拣年糕吃了。

【蛇】

 

最年幼时有一次,夜里和母亲一前一后穿过小路回家。那是条细伶伶的小石板路,石板间包围着杂草。路两侧水田种着高高的茭白。与母亲聊着天走着,快到家时她不接话了,我也没在意。到家打开电灯,母亲抱抱我后怕地说“刚才你迈过了一条蛇。”

 

说是一条青色的水蛇,横亘在路中间,我一无所知地跨了过去,母亲在后面待它游走后才追上来。

 

“不敢叫住你怕惊慌之下反而踩着它,那就要被咬了,幸亏你迈开。”

 

倒没怕,只觉得神奇。

 

后来又有一次,独个儿将踏上小路时看到草丛外露着一截黑色细长的尾巴,末端一小段红色。等了半晌也不见它游走,拍拍胸口去走了大路。

 

那大路边上有一户人家养着爱吠的狗,我很讨厌。因为学前班放学,被追过整条路一直跑到家,母亲提着拖把将乱吠的狼狗轰走。吓哭了非常久。

 

 

【壁蟹】

 

农村夏夜常见到巨大蜘蛛,细长的手脚攀援在墙壁和天花板上,那叫壁蟹。

 

五六岁时与母亲睡在一起。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,实在忍不下去推推母亲,带着哭腔说自己还是睡不着。母亲开灯问我有病有痛吗渴吗饿吗,感觉都没有哇,为什么睡不着呢TT。母亲安慰了我一会儿,下楼去了。

 

便是独身在房间的这一会儿,瞧见天花板上的巨大蜘蛛。八条腿伸展开比我手掌都大吧。那一刻真是有些懵,连哭都忘了。不敢看它假装它不在那里,可是明明在啊。

 

幸亏不久母亲回来,端着碗温热的菜泡饭。她解释说那叫壁蟹,不结网,是走来走去抓虫子的好蜘蛛,不会伤人不用害怕。我本不觉饿,而呜咽着吃完饭,再躺下却很快睡着了。

 

那以后再因风吹草动害怕得难以入睡,我看着母亲安详的侧脸,想象再大的灾厄恐怖她都会保护我。便能渐渐安心。

 

 

【蚯蚓】

 

高中最喜欢的好朋友、同一寝室的小姑娘,我占便宜说我要当爹叫她儿子。儿子各种蟑螂甲虫都可以毫不犹疑地一击杀之捕之,却唯独对着软体动物面如土色噤若寒蝉。晨起早锻炼毕,总是绕过羽毛球场的远路,而不愿抄花砖铺就的近道,只为这小径靠近花坛,遍布蚯蚓。

 

暑天热了,日出之后也未来得及爬回泥土中的蚯蚓就被晒干在青色的花砖上。时日一久也看不出来哪些是新哪些是旧。

 

大一时去上海看望她,大清早的陪我逛校园。夜里下过场春雨,林荫道水痕未消,灰暗湿漉的颜色。牵着手,用纸巾擦干路边长木椅上的水珠,坐下絮絮聊天。

 

待天亮时,蚯蚓回家,她也要上课去。便分开了。

 

回想起来,往后再没有和她那么天真无邪的相处过。长大成人,交际网络更迭,联系一减,曾经多好的关系慢慢变淡。

 

太久不见,望她也一切安然。

 

TBC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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